美文欣赏 | 神仙之境：百色凌云

凌云，在这样的两个字组合成的地名里，文字的符号意义赋予我最大的想象。那是一种久违的旷远与寂寥，曾经在唐诗宋词里出没，曾经在古画古风中设墨，一旦于现实从唇齿之间迸出，又觉陌生、虚幻和恍惚。桂西北，一个名叫“凌云”的地方，哪里是凡人那么容易接近的呢？它肯定不应该是，更不能是，抬脚即到、触手可及的。那里天朗气清，那里惠风和畅，神仙们只消在山顶上脚尖那么一点，轻轻一弹，便穿过白云，便溜过清风，须臾间，就能由此及彼，呼朋唤友，游目骋怀。

神仙的世界什么样？说不清道不明地存在着。在山和峰之上，在风和云之上，在伸手够着天的地方。超越所有的时间，透明的，流动的，看不见摸不着，但头发梢能感觉到，细微的神经跳动。

就像到了浩坤湖。请注意这片湖水的名字。浩大的湖，乾坤的坤。这一片浩瀚的水，接连着凌云的天。凌云人心是有多高多大？包容着浩瀚的水，包容着凌云的天。

这种气度，难道不是神仙才有？

时间在这里凝固。山后面的山，水后面的水，屋舍后面的屋舍，山林后面的山林，甚至，我和我身后的我，所有承载在湖面上的一切事物，好像被停滞的时间封存在一块巨大的琥珀。每一处被凝固的细微，被蝉翼般细腻和透明的阳光包围着。岁月篡改了大地上的事物，却慈悲地遗漏了浩坤湖。然而，恰恰是这种遗忘，又保留下了许多被我们遗忘的事物，在浩坤湖和它的两岸。比如说：阳光、水流、青林翠竹、崖壁溪石。比如说：柴扉、渔舟、祠堂、哨台，甚至岩洞里的一处书院。清风降解周遭种种音响，天和地之间的所有声音，化成一汪厚重的湖水。在竹林里发呆的是缩脚白鹭，黄色救生衣兜着顽童，在水面上嬉闹。一辆摩托车在湖岸上的蜿蜒乡道时隐时现，去向更深处的村落，很像一出文艺片的长镜头。所有事物达成默契，彼此倾听，互相陪伴，安静如画，却又生机勃勃。从这里出发，可以抵达任何一个朝代，不突兀。这样的景致，并非仙境。可以出现在梦里，白日醒来横陈眼前，也不会惊诧。

就像划过岸边的摩托。可以置换成马车、牛车，还可以置换为樵夫、书生、浣纱女，或者总角小童。任何一款，都和这里井然有序地融合在一起，永远保持着惯有的节奏。

这种安然，难道不是神仙才有？

世界有它的真理。凌着云天的凌云有它的逻辑。那么多神仙飞来舞去，停云流风，游鳞戏澜，潇洒千古。所有浩荡无边的岁月，被浓缩、浓缩，一缕又一缕，被风吹得很远。就像蒸腾在茶山的香气。一层层梯田似的绿浪，在视野里蔓延。青翠的山峦，弧度是曼妙的，如处子柔软的薄胸。茶香清幽，从山岭的高处，向东、向南、向北、向西，无限可能地舒展，似可通达天庭。那是神仙留给红尘的信物。

茶是作为凌云的一部分存在的。它们携带着凌云的胎记。天地自然，历史文明，在桂西北乘云驾雾的酸性土地上，随着丰沛的雨水和热烈的阳光，滋生、孕育、升华、散逸、结晶，接收着寰宇万物的信息，又随着自然界的循环，重新回到土地上。凌云茶就诞生于这样一个浪漫而又漫长的过程，成为有形的文化赋形。喝下一杯凌云白毫茶，香气缭绕五脏，各种感觉升腾起来。人间的痕迹淡了，万事万物更透明。然而，在那透明之处，分明又有更为玲珑剔透的轮廓和线条。

这种逍遥，难道不是神仙才有？

神仙！我看见那些宽大的袍袖，高高的帽子，还有飘逸的彩带，比透明更明亮地闪现。我想抓住他们的衣角，还想看清他们的踪影，但是徒劳。他们是神、是仙，随心所欲，天马行空，哪里有固定的时间表和路线图。我惟一能做的，就是不停地喝下一杯又一杯白毫，在吉光片羽间贪晌逍遥。

岁月无惊。山色青青，一峦接着一峦。流云在风中出没。高崖上白色房子，像仙人没由来落下的一颗棋子。在四周高山的掩护下，手工制作仍以纯粹的方式参与凌云人的日常生活。炒茶，打糍粑，做腊伽，绣嫁衣，编腰带，敲银器，看夕阳，看秋河，看花，听雨，闻香……生活中的事物，明亮、润泽、恬淡、和缓，燃着烟火气，自然而然，都在最深处合乎人的本性。

山脚下的百岁老人，打量着我们这些前来拜访的客人，潮水似的涌上，又潮水似的撤退。这种仪式他们已司空见惯，缄默微笑的神情，已入自在之境，宽厚地善待浅薄又俗气的晚辈。当我们完成仪式，如释重负地跑到一边喝茶、抽烟、聊天，他们慢慢踱出屋子，走进屋外的太阳地，看看天色、风向，然后随意拣了一把矮椅坐下。

雍容、质朴，心平、气和。百年巨流河里的颠沛流离、绝处逢生、无问东西，就这样，不紧不慢、不悲不喜，成为跟随着他们无所不至的影子。黑色麻衣摩擦着风的触角。藏在皱褶的双眼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的命运，在眼前交叉。唇边一抹神秘的笑，让我看得亲切，却又心慌慌。我抬头看看天，有光穿透云影。他们好像真实里的幻象。世间的秘密，在时间中显影轮廓，次第盛开。能不能悟道是我们的造化。如果能悟道，那么他们的今天，就是我们的未来。

我相信，他们就是神仙。

雍容、质朴，心平、气和。百年巨流河里的颠沛流离、绝处逢生、无问东西，就这样，不紧不慢、不悲不喜，成为跟随着他们无所不至的影子。黑色麻衣摩擦着风的触角。藏在皱褶的双眼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的命运，在眼前交叉。唇边一抹神秘的笑，让我看得亲切，却又心慌慌。我抬头看看天，有光穿透云影。他们好像真实里的幻象。世间的秘密，在时间中显影轮廓，次第盛开。能不能悟道是我们的造化。如果能悟道，那么他们的今天，就是我们的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