解放街59号,位于二码头往大码头方向临河这面第3间,2020年几乎没什么生意,年初疫情防控,疫情刚缓和,年末又封路搞街道立面改造,从安全通道穿进去,如同走地道。店里只摆放少量电器,两个店员在烤电火炉。没生意,门还得开着。59号房东关钜荣是个温文尔雅的老人,今年78岁。解放街59号是1990年代他跟大表姐凌佩松买下的,房子是凌佩松丈夫黄厚灿父亲的家业之一,59号对面的65号卖国美电器的,才是凌佩松家的楼房,两个楼均建于民国,三层中西合璧骑楼,凌佩松嫁进59号,这婚姻,真正门当户对。不过,解放街65号也只是凌家的商铺,凌家住宅在另一处,很豪。让公子细细道来——小时候,关钜荣常跟小伙伴们常跑到粤东会馆旁路嬉闹,当时大街全铺水泥,平坦光滑,两侧路面光滑,粤东会馆路段两侧更滑,“我们穿着木板鞋跑上去,溜冰一样,很好玩”。
在解放街65号与59号之间的关钜荣。当年街头溜达的小孩儿,如今78岁了。小时候他们来滑溜的解放街,正在进行立面改造,它将以何种面目重生,百色人都在等待。关钜荣家在现在文明街65号,他的大爹凌启文(关母黄凤仙的姐姐黄明仙是凌启文的一个妻子)是凌佩松的父亲,凌家住宅在今爱新街47号。据说凌启文为人仗义,街坊邻居红白喜事,地方公益事业,他尽量出钱出力,一些困难家庭也常得到他的接济。“大爹是个斯文人。人小个,很灵活,走路堂堂正正,目不斜视,也不回头,每次过我家门口也这样。”爱新街47号,夹在两边新楼之间,屋前又搭瓦棚做粉店,她的真面目因此被藏起来。其实这是一栋四层楼的砖瓦房古建筑,建造约100年余年,四层楼房,古旧老砖,抖露着清朝民国风姿。经营粉店的是凌启文的外孙谭家兴,谭母凌佩芹是凌启文的一个女儿。
关钜荣走进爱新街47号。
粉店位置,原是楼前小院,硬木拖拉门,进门小院,两侧种花草,有一株昙花,10多年前仍一夜之间开出100多朵花,在百色属罕见。后来做粉店需要,铲除了。三国枭雄刘备说:兰生门中不得不除。其实寻常百姓家的昙花也不例外的。穿过粉店,进楼大门,仍旧是当年木制门框,进门直往里走,屋后右侧仍有一片空地,那时凌家当年后花园,前花园后花园中间一座4层楼砖瓦房,当年百色,当属豪宅。进门右手边有木梯上二楼,木梯仍是民国旧物,只上了新时代红漆。
爱新街47号凌家古宅内观。
凌启文、黄明仙遗照在47号。
拾梯而上,二楼客厅不算大,正客厅靠大路这边有一间别致小屋子,关钜荣说这是当年大妈黄明仙的卧室,“我小时候来看大妈,她床在这儿,床头是木衣柜,里面好多衣服”,卧室靠近客厅的墙上有双推窗,窗上雕花刻字。从客厅往里走,有个走廊,可看到一楼的后花园门口,过走廊有一小间屋子,里墙还有小门进去,“那是旧时候的茅厕”。走廊往里正对上去三楼,是阳台,前几年地板坏了,漏雨厉害,凌家后人把阳台拆了,改金属结构顶棚。再上一层,到四楼,顶上瓦片也全换成金属顶棚,除了换瓦,别的仍是原始风貌,楼板是硬质木条穿到两边墙眼,上铺一层硬木板,在铺上一层地板砖,砖间粘合剂是石灰、糯米、红糖搅拌制成,地板历经百年磨蹭,写满岁月痕迹,仍踏实。站在三楼顶靠街屋檐鸟瞰,街上景观尽收眼底,当年这楼属这一带最高楼,眼界当更宽广。
青年凌佩松,容貌美,眼神清澈明亮中透射出一种坚毅。
现在百色很少见这样的女子了。凌启文祖籍广东,长女凌佩松1950年代毕业于武汉大学,分配到广州市政府统计局工作,与大学毕业后在广东当老师的黄厚灿经人介绍结婚,他们商铺门对门,又都从百色读书出去,应该早也认识。黄厚灿年轻时候很帅,帅哥美女一双人,相互陪伴几十年,生了3个孩子。
黄厚灿与凌佩松及小儿女。美女帅哥会老,不过背后站着帅美后代,就不惧岁月催人老。
黄厚灿的父亲在百色解放街有两栋商铺,一处是解放街59号,大码头附近还有一个,均已出售;还有一个百胜街,现仍是黄家后人房屋。黄家当年在百色在百胜街承接马帮山货,在大码头对接下游水路出南宁广州香港,生意做得不小呢。黄厚灿有五兄弟姐妹,二男三女,他是家中长子,弟弟做生意,一个妹妹嫁去香港,一个妹在南宁饭店工作,一个妹在百色做老师。凌家姐妹甚多,凌佩松外,在百色还有4女1男,分别为凌佩芝、凌佩忠(男)、凌佩英、凌佩芹(谭家兴妈),凌佩环。凌佩松是家中长女,也是凌家儿女中比较幸运的一个,能读大学,在武汉读书时,冬天大雪,黄明仙在家里做棉鞋寄给她,不是亲生,胜似亲生。在在广州退休后,她常回百色,她年纪虽老,仍喜欢读书看报的习惯,每次都问关钜荣要书去看,多年前和子女移居加拿大,今已94岁。去年回百色时,对关钜荣说:“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回来了。”离别话语,令人神伤。
中年凌佩松与三个儿女。
二妹凌佩芝跟关钜荣同学,聪明伶俐,学习成绩很好,可惜大环境变化,为家世所累,下放汪甸务农,落实政策出来,在阳圩茶场子弟学校做老师,一生秉持家训,知书达理。三弟凌佩忠是百色粤剧团二胡师,他儿子艺校毕业后留校任教,现在百色开办音乐培训班,跟父亲一样吃艺术饭。比他们小的弟妹,身世沉浮也跟她类似。
凌佩松(中)、凌佩芝(左)与关钜荣的爱人黄礼秋百色留影。
文明街65号关家,关钜荣祖父关崇晃广东新会人(跟梁宗岱祖父系老乡,详见《梁宗岱世家》),做生意的,“娶3个老婆,家有2个丫鬟,应该蛮有钱的”。关崇晃3个老婆均不育子女,后来买一个贵州安龙的男孩做儿子,即关钜荣的父亲关福有。关福有有2男5女,11个孙,可谓人丁兴旺。关家当年两进三层砖瓦房,关钜荣小时候在二楼发现很多木箱子,打开,里面全是华美的粤剧戏服,还有一顶清朝官帽,不知是唱戏穿戴或官府赠送。不过关家老宅早已破旧立新,如今租给人家做荣贤旅馆。走在老街上,78岁的关钜荣仍记得,自家屋对面那家饼业,民国时那家也是做饼的,很出名,叫周焕盛,家里也有一大帮小孩。解放初仍做饼,鞭炮一响,关钜荣跟街上的小孩会跑去凑热闹,周家会照例会拿些饼给孩子们尝鲜,很好吃。当时文明街做饼的有三家:周焕盛,新盛,还有现在大碗老友粉的黄家祖上也做饼。新盛饼店后人十一叔,长须齐胸,前几年还见逛人民公园,喜欢和朋友聊天。文明街现存最长寿的老人隔关家几家,关钜荣叫周婶,2020年12月4日,关钜荣去看96岁的周婶,老人家高兴笑得,100秒内说不出话来——关钜荣1964年离家去西林工作后,两人很少见面。
街坊老牙再相见,欢笑不语,胜千言万语。
关钜荣自幼佩服家族中两个人——大表姐凌佩松与舅舅许汉文,许汉文跟黄氏三姐妹同母异父。原来关钜荣的外婆廖玉尚,苦命,青年守寡,带三个女儿嫁给百色裁缝师许凤山,生下许汉文,他与谢居登(谢居登故事详见《杀豹英雄传(上)》)从小学同班同学到初中,1950年初中没毕业,许汉文瞒着家人,参加共产党工作队,去了田东。许凤山与廖玉尚找不到儿子,四处打听,许久才得知儿子在田东。廖玉尚带关钜荣租一条小渔船顺流而下去田东,找到了许汉文,廖玉尚仅此一子,见活得好好的,还当了共产党干部,高兴得放声大哭。“我们在田东和舅舅相处了几天,晚上我睡在舅舅的床铺,发现枕头下边有枝小手枪。舅舅给我讲他土改的许多故事。下乡,打土匪,他说有次下乡和土匪开火,打死过土匪,后来二十多岁就担任农村部部长……”关钜荣回忆道。后来,许汉文官至隆林县委书记。关福有掌家后,把父亲雇佣的两个丫鬟嫁出去,一个嫁去靖西,前些年关钜荣还见过,叫姐姐。在关钜荣的印象里,小时候家里有个“毛哥”,毛哥的妈妈是个瘦小的女人,一个安龙人介绍来的,关家给她母子住后院。毛哥的母亲吸鸦片烟,后来死掉了,关钜荣不知母子两啥底细。毛哥大概比关钜荣大一两岁,关福有送他读书,读小学后,后来隆林有人来接毛哥回去,关钜荣才知道他是隆林“北霸天”陆尔福的儿子——陆克丰。身居兴义的陆克勤说,1951年她在百色受管教时,曾来关家看八弟陆克丰2次,“喊他过来,我是你二姐,他一直跑开,不给我抱,关家主妇(黄凤仙)也劝,他也不亲近我”。
文明街65号关家,陆克勤当年就来这里看八弟陆克丰。
毛哥回隆林后,每年都来百色找关钜荣,1964年关钜荣去西林工作,还常跟毛哥有联系。毛哥娶西林一地主姑娘,一起做粉店,开旅店,生意很好,做了不少公益事业,毛哥老婆还当选隆林妇联副主任(不脱产),可惜后来癌症死了。陆克丰,隆林民间称八爷,可能成长缺磨炼。老婆过世后,他没经营能力,做生意又不顺,从此消沉。“最后一次来往,他来百色,让我们去接他,借了几千块钱,也不来家,回去后不再来,钱也没还。”关钜荣得知陆克丰晚景凄凉,颇多感慨,“可惜了,如果他不回去隆林,跟我一起读书,可能不会这样。”关钜荣读书好,语文尤其出色,高中三年作文几乎篇篇被语文老师当做全班范文,属于全年级语文成绩最好的学生,他同学有定安籍岑百城(百色学院铜像老校长岑永杰的儿子)。1960年,读高二时因父亲关福有不堪承受时代之重,含冤去世,关钜荣因此受影响,没法读大学。多年后,中学教导主任见到他,打招呼,聊往事,仍记得关钜荣作文的特点与细节,唏嘘不已,无可奈何遗憾。
关钜荣部分藏书,他的阅读深广度,公子在百色仅见此一人。关钜荣虽不写文章,却独自手编300多本书,里面全是他认为可反复阅读的文章,打印这些书烧坏两台打印机,多年前他还精心编写了一本图文纪念册巜永远》。2020年,百色中学同学岑百城(百色学院第一代校长岑永杰儿子)从广州回来,他们又得相聚。
关钜荣手编图书,300多本,放两个专用书柜。
以后关钜荣成婚育子,仍旧爱书读书,把希望寄托在后一代,两儿两孙皆出息。生长于南宁的大孙女读书很争气,去年考上了中国传媒大学。在百色读小学四年级的小孙也成为《右江日报》小记者,刊登了文章。“我青少年时愿望,精神上就寄托孙辈身上了。”关钜荣说,我的藏书都留给儿孙。
关钜荣收藏祖辈老照片。“文革”时,解放街65号房屋被没收。1980年处理“文革”遗留问题,房子退回凌家,凌家恐再生变,作价卖掉。凌家卖65号楼时,凌启文妻刘氏从广州回到百色,在房屋周边各处挖出不少法光,拿去银行换人民币,一个法光兑得一元。59号房子因凌佩松一家外迁,关钜荣买下房子,因房屋历经混乱年代风霜,残破不堪,关家拆掉建成今楼,租给信通商贸卖电器。关钜荣青年上学受挫几年后,妹夫刘伟权建议他去西林做财政工作,一生热爱读书看报,阅读量大且深,却再也没法拿起笔写文,不过他对地方的文化景观事物都比较感兴趣。多年前,住太平街的同学卢荣芳叫关钜荣去,说粤剧院出来的一个小巷子,那里有一座旧小洋楼,是大导演岑范在百色读书时住的房子,关钜荣看了很欣喜,把这消息告诉市文管所所长黄鑫,让他去看看,几个月后,黄鑫去找,不见了。原来屋主已经卖掉,买主拆了重建新楼。
左图为关家家谱;右图为关钜荣父母1937年结婚证(第一次见,很珍贵喔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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