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风吹绿澄碧湖

澄碧河水自云贵高原奔涌而下，在百色城西十来公里处，被人民的热望拦腰截断，化作一块碧玉嵌在红城之中。每当春风拂过湖面，总让人想起《诗经》中“淇水滺滺，桧楫松舟”的咏叹，只是这方绿绸缎般的水域，承载的不只是诗意，更浸透着壮乡儿女几十年来的汗水与守望。寒暑更迭，我亲见澄碧湖褪去工地的尘灰，将苏轼“水光潋滟晴方好”的诗意泼洒成八桂大地的水墨长卷。

遥想1985年初春，十六岁的我与同桌阿飞骑着从张老师那借来的自行车，与永芳等几个同学一起，驮着铝皮饭盒向水库进发。那时的澄碧湖尚是素面朝天的“少女”，堤坝裸露出赭红色的“肌肤”，推土机的轰鸣声惊起鹧鸪阵阵。我们在新植的苦楝树下分食五色糯米饭，嫩绿的蕉叶裹着紫红的饭团，与远处工地新翻的黄土相映成趣。突然，不知谁念起了柳宗元的诗句“岭树重遮千里目，江流曲似九回肠”，引得众人望着大坝下游河道因施工而浑浊的河水痴笑。施工队队长指着刚扎下的杉木桩说：“别看现在土色斑驳，三年后这里定会生出翡翠腰带。”而今泛舟旧地，只见夹岸垂杨沾水，仿若米芾《春山瑞松图》里走出的景致。岁月这位丹青圣手，已将建设初期的粗粝线条润色成工笔细描。那些当年种下的树如今已亭亭如盖。

如今漫步坝顶，看泄洪道飞瀑如练，始信“积土成山，风雨兴焉”绝非虚言，这一湖碧水是劳动者汗水的结晶。那些建设者当年夯实的红土，如今早已被绿毯般的爬藤植物温柔覆盖，只在偶尔裸露的岩缝间，还能窥见往昔峥嵘。

2009年一个仲夏夜，我陪北京诗人刘朝东先生乘画舫赏月，银蟾坠水时他忽击节而歌：“这不是张若虚‘江畔何人初见月？江月何年初照人’的意境么？”语未尽，附近的管理园区及生活区内灯火次第开启，恰似杜牧笔下“银烛秋光冷画屏”的现代演绎。

这片水域最动人的，是它总与时代脉搏共振。记得2012年秋，我们在桃花岛栽种桃李果树，老书记捧起红土说：“当年种的是经济林，现在要种风景林。”果然，次年春风起时，环湖公路如青罗带般缠绕。去年盛夏，见壮家阿嫂在游船码头直播卖芒果，身后的万顷碧波成了天然幕布，满屏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”的弹幕里，我忽然懂得了范仲淹所写的“政通人和，百废俱兴”的深意。那些穿梭在果园间的电动观光车，载着满车笑语驶过绿荫隧道，竟比《清明上河图》里的汴河舟楫更富生机。

湖西茶山上，光伏板阵列如青铜编钟，将阳光转化为绿色电能；湖底隧道里，直径两米的输水管脉动不息。某日陪水利专家考察，看到他们用无人机测绘水下地形，老者抚掌而叹：“这不就是《水经注》遇上了云计算吗？”年轻人却指着正在施工的生态观测站说：“我们要让每一尾银鱼都成为水质的传感器。”那些沿湖铺设的透水砖缝里，星星点点的苔藓正悄然蔓延，像是大自然在水泥森林里绣出的绿色暗纹。

最喜暮春时节登临松涛阁。往北可见百色起义纪念馆的琉璃瓦上栖着流云，往南能望见深百合作产业园的玻璃幕墙折射虹霓。去年“三月三”期间，学生们在澄碧湖的湖畔跳竹竿舞，无人机悬停空中拍摄，传统的铜鼓声与电子音乐交织，让人想起《文心雕龙》中“文变染乎世情”的论断。归途遇雨，躲进茶亭听退休工程师拉马骨胡，琴弦上流淌的《澄碧河叙事曲》，竟与雨打芭蕉的节奏暗合。雨帘中的凤尾竹摇曳生姿，叶片上的水珠折射出万千绿意，仿佛王希孟在《千里江山图》中点染的青绿山水。

昨夜读《岭外代答》，见周去非记载：“右江溪峒，水清石见”，忽闻窗外雷雨大作。推窗望去，澄碧湖在闪电中忽隐忽现，宛如正在挥毫的狂草大家。我知道，明日朝阳升起时，那些环湖骑行的少年、智慧农业园里的传感器、壮锦非遗工坊的织机，又将在这幅水墨长卷上落下新的题跋。这方碧水，终究在新时代化作了永不干涸的墨池，任由红城儿女书写关于绿色发展的永恒诗行。湖心岛上新安装的生态监测仪闪着幽蓝光芒，与星月辉映，见证着这片绿水青山向着金山银山的华丽蜕变。

( 作者:□黄政棠 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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